苦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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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劝酒

 

 

回顾这大半辈子,他将自己工作上的成绩归功于酒桌上的海量。

 

他自诩为酒场豪杰。

 

二十二岁入职那年就能在应酬中临危不惧,三十岁那年凭着千杯不倒的体质为公司拉了一单大客户,把对面喝得脸红脖子粗。

 

如今他年过半百,仍是老当益壮,在每次酒局中他都能成为那个笑到最后的大赢家。

 

 

 

“酒量这种东西,都是练出来的,总是推脱自己喝不了酒的人都是没出息的废物,事业上也成不了大器。”

——劝酒的时候,他总爱这么说。

 

此刻,他洋洋自得地坐在主陪的位置上,昂着下巴欣赏下属们面面相觑的样子,翘起的二郎腿上还悬挂着一双崭新的黑皮鞋。

 

下属们虽说都是年纪不大的青瓜蛋子,但是既不是聋子,也不是没眼力见的傻子。

 

听了他的话,下属们齐刷刷地收起了左右为难的面孔,一个个满脸堆笑着凑到他面前,拍着马屁恳求敬他一杯。

 

他大手一挥,把每个人的高脚杯里慷慨地斟满浑浊的白酒。

 

分给下属的酒自然不是什么好酒,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某个抠门儿的乙方逢年过节送给自己的二锅头。

 

在他看来,这种廉价的劣质酒用来戏弄公司里那群像狗一样陪笑脸的喽啰们正合适,至于家中仓库里堆满的那些价值不菲的茅台,可是要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以便日后招待尊贵的客人或是博领导们一笑用的。

 

“今天谁都不准养鱼,不然就是不给我面子,干了。”他身体力行,一整杯白酒痛快下肚,面上甚至没添一点红晕。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下属们像提线木偶般不约而同地捧起酒杯,人们恭维着假笑着说着千篇一律的客套话,将苦涩的酒吞进肚里。

 

 

只有一个人除外。

 

“王总,实在不好意思…”

 

来人佝偻着身子,毕恭毕敬地举着一杯茶,踱步到他面前。

 

说话的人他稍有些印象,是公司里经常加班到深夜的员工老傅,这老家伙平时是个闷葫芦,这时候却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掀着眼皮打量了男人一会儿,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王总,我最近查出来肝脏有毛病,马上就要动手术了…大夫嘱咐我不能再喝酒了,您看我这次能不能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不等老傅说完,他便嗤笑一声,一屁股坐回座位上。

 

老傅在他面前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局促不安地伫着,他却置若罔闻,悠悠地摇晃着酒杯,嘴里不咸不淡地说着,

 

“你们啊,知不知道我对你们已经很仁慈了啊,听说过隔壁星业集团都是哪种喝法吗?酒量是要和员工们的工资挂钩的哦,像那种滴酒不沾的废物,奖金可是要被扣光光的哈…人家的员工都很有男子气概,就着头孢都得把酒喝下去,再看看你们…”

 

他喋喋不休地说了很久,桌上一片鸦雀无声。

 

话音落下,他再次想起了被晾在一边的老傅,便吊儿郎当地站起来,凑到那个老家伙耳边轻轻说,“我听人资那边说,你母亲病得很重啊,为了治病筹钱没少费心吧…?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他欲言又止地感慨了几句世事无常的屁话,意味不明地在老傅的背后轻轻拍了几下,那把老骨头便在他的巴掌下没出息地哆嗦起来。

 

“对不起王总,是我不识抬举了,刚才的话请您别放在心上,现在我敬您一杯酒,我全干,您随意…”

 

对面瘦弱的男人吃力地擎着酒杯,将苦烈的二锅头粗暴地灌进了喉咙里。

 

他看着老傅痛苦的表情,心里直发笑,面上却一副赞赏的样子,“不错,这才够爷们儿。”

 

 

 

除了劝公司的下属喝酒外,他也喜欢逢年过节的时候对着家里人劝上一劝。

 

在他看来,大年三十本就是喜气洋洋的好日子,要想喜上添喜,肯定要靠喝酒来炒热气氛。

 

兄弟姐妹也好,一年见不了几面的小舅子大姨夫也罢,甚至是未成年的小孩子都很难逃出他的劝酒圈套。

 

成年人多多少少得讲究点体面,一般推搡几个回合,便在他的软磨硬泡下喝得神智不清了。

 

他望着亲属们喝高了之后不省人事或是丑态毕露的样子,一种扭曲的成就感总会涌上心间。

 

他喜欢这种自己能够掌控全场的感觉。在酒席上,坐在主陪位置上的他仿佛变成了世界的主宰者,在座的所有人无论是长辈还是同龄人,都沦为他虔诚而乖巧的信徒。

 

只可惜,那些还没经过社会毒打的小孩子就不吃他这一套了。

 

他第一次在酒桌上吃瘪,就是在他执意要让高三在读的小侄女喝一杯白酒后发生的。

 

他实在想不明白现在的小丫头怎么脾气都这么大了,不过是劝了两句,竟直接将他硬塞过来的酒杯摔得稀巴烂,还坐在椅子上捂着脸莫名其妙地抹起了眼泪。

 

“至于翻脸吗?不就是让你喝杯酒吗?以后等你上了大学,学生会聚餐,班级聚餐各类场合不都得喝酒!伯伯这是在好心锻炼你,帮你提前适应社会,知不知道?”

 

他大着舌头在一旁理直气壮地数落着小姑娘,直到女孩的父母出来解围才肯作罢。

 

他自认为这次乌龙事件中他并没做错什么,错的是玻璃心又骄纵的小侄女。

 

纳闷的是,在后来的家族聚餐中,亲戚们十分默契地不再邀请他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一年就过去了。

 

这一年里,他已经从主任晋升为公司的副经理,但是回顾往昔,除了酒桌上又多了一堆手下败将之外,他好像也想不出来自己做出过什么大成绩。

 

这一年发生的事真多,很多都是在酒桌上听到的八卦趣闻。

 

他听说隔壁星业集团的领导因为劝酒导致员工在回家途中遭遇车祸身亡,不负责任的领导最终被警察拷走问责。

 

他听说上次和甲方一起吃饭时市场部的小婷被甲方的张总摸了大腿,一气之下将啤酒瓶盖在了男人的脑袋上。那个刚烈的女孩儿下场并不怎么好看,很快就被公司辞退了。

 

他听说C L公司的副总因为喝醉后在酒桌上口无遮拦地说话,被下属录音佐证并予以举报。

 

他听说那个因为过年时被自己劝酒而摔碎了酒杯的小侄女在高考中超常发挥,考上了省内的重点大学。不过即便是这样,他也依然笃定傲慢又清高的小侄女成不了大器。

 

他还听说,那个被自己劝过酒的老傅得了肝癌,死了。

 

“这家伙的确是很可怜的,那么拼命挣钱,最终竟然走在病入膏肓的母亲前头了。”人资部的主任啧了两声,黯淡的烟灰掸进了透明的烟灰缸里,像一滩浑浊的眼泪。

 

“哦…只能说有的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受苦,短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不咸不淡地点评着别人的人生,脑海中再次浮现出老傅陪着笑脸喝下白酒的样子。

 

现在想来,这个闷葫芦从活着到死去,都是那么窝囊的样子。

 

 

 

人们常说,酒醉之时常有艳遇。

 

即便如此,他却不怎么喜欢在酒桌上招待女人。

 

道理很简单,他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可是很多漂亮女人的酒量很差,酒桌上总爱端着,一言不合就摆张臭脸,眼神凶得像是要把他大卸八块一样。

 

漂亮的女人几乎都是带刺的、敏锐的,摸不得碰不得的,搂个肩膀亲个脸蛋要么破口大骂要么就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

 

他不喜欢这些酒桌上的“小公主”们,一提要喝酒就露出为难的表情,不是生理期就是在备孕,要么就是柔着嗓子,用示弱的语气说出林志玲当年的同款言论,“我酒精过敏。”

 

在这一众灌不得劝不得的“小公主”中间,今年新入职的菲菲就显得上道许多。

 

他从来没有这么被一个年轻女孩吸引过。菲菲喝酒的样子颇有他年轻时的魄力。

 

她总是盘着漂亮的头发,两缕微卷的碎发遮住洁白的耳垂,脸上是精致而温柔的妆容,她几乎不涂腮红,但是喝下几杯酒后两颊便会泛起自然的红晕,惹人怜爱。

 

菲菲是个乖巧又聪明的女孩,不仅对他的话很顺从,被劝酒的时候也从不推辞,而是笑吟吟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被他要求表演助兴时,菲菲不会露出为难的表情,反而大大方方地站在众人面前,跳一支她最擅长的爵士舞。

 

被他借着酒劲搂住软腰的时候,菲菲也从不躲闪,反而咯咯地笑着钻进他的怀里。他贪婪地嗅着年轻女孩身上混合着的香水味和红酒味,心脏嘈杂得像千军万马飞驰过的草场。

 

最终,就连他递给菲菲的那张房卡,菲菲也没有拒绝。

 

年轻女孩用纤长的手指把玩着那张金灿灿的房卡,望着他的那双眼睛里蕴含着无辜又下贱的暗示。

 

他一瞬间血脉偾张。

 

美酒配佳人,他猜想,这一定会是个刺激又难忘的夜晚,他将享受到无与伦比的快乐。

 

 

 

这的确是个刺激又难忘的夜晚,可惜并不快乐。

 

准确来说,他的快乐停止在进入房间后被菲菲打昏的前一秒。

 

醒来的时候,他躺在盛满白酒的浴缸里,手脚被粗砺的麻绳捆绑在一起,名贵的衬衫和西裤全都被泡得皱巴巴的。

 

酒精似乎透过皮肤,渗进了他的每一颗细胞里。他感到呼吸困难,连大脑都变得昏昏沉沉。但即便是这样,恐惧和困惑依然将他的心填满。

 

“王总,您终于醒啦~”

 

甜美的呼唤声令他不寒而栗。

 

浴缸里的男人扬起头,看到了年轻女孩放大的面孔,像一张倒挂在天花板上的白色面具般笑眯眯地死盯着自己。

 

菲菲还是那样迷人。

 

她那优雅的金发依然熠熠生辉,精致的妆容令他梦绕魂牵,发光的唇釉点缀在果冻般水润的嘴唇上,勾人的眼瞳中除了引诱的含义外,竟还蕴含着恨意。

 

那恨意如此露骨,只可惜那么多次只顾沉醉在酒场宴席之中,竟害他没能捉住那层含义。

 

想到这里,他的身体抽搐起来,连带着浴缸里浑浊的酒也起了涟漪。

 

“求求你放过我,菲菲…”

 

他放下了过去酒席主宰者的身段,低三下四地乞求着面前比自己小了两旬的女孩,引以为傲的“男子气概”此刻早已荡然无存。

 

“诶?王总,您说什么呢?为什么要放了您呢?菲菲现在可不是在害您呀,”女孩儿天真地笑了起来,发出了与以往同样俏皮的咯咯声,“我只是想邀请您喝杯酒。”

 

“你说什么…?”

 

“我是说,只要您能把这浴缸里满满的酒都喝光的话,菲菲就放了你,”菲菲贴近他的耳朵嗫嚅着,用气音轻轻说道,“反正喝酒不是您最擅长的事了吗?”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什么,脑袋就被那双纤细又漂亮的手按进了酒池里。

 

菲菲的力气比他想象中大很多,他曾经借着酒劲握过她的手,小巧又柔软,仿佛没有骨头,现在那双手却坚硬得像把钳子,似乎要把他的脖子拧断一般。

 

“对不起…放…过我…”

 

他在酒池里徒劳地挣扎着,乞求的时候刺鼻的酒精汩汩地灌进了他的嘴巴和鼻腔里,醉意让他的大脑开始放空,沉溺的窒息感让意识变得软绵绵的。

 

女孩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她沉默了很久,才幽幽地开了口,声音里夹带着呜咽。

 

“王总,您不是最爱劝酒了吗?怎么被人劝酒的时候,反而不开心了呢?”

“慢点喝,怎么呛到了呢?”

“被酒精堵住呼吸的感觉很痛苦吧…看您挣扎的样子,我都有点心软了呢…”

“可是啊,跟爸爸他死前忍受的病痛相比,你喝的这点酒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的父亲!可是因为你劝的酒付出了宝贵的生命啊!!!而你这人渣,又凭什么心安理得地活在这世上!!!”

 

女孩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她恶狠狠地掐着男人红彤彤的脖颈,指尖微微停顿,尔后用尽全力扣着他的后脑勺掼向坚硬的缸底。

 

无暇的浴池里弥散开罂粟般的画卷,绽放的红色是腥甜的,将他卷入了暗无天日的梦境里。

 

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女孩不咸不淡的话语,就像他点评那些酒桌上被自己谋害的人一样漫不经心。

 

“王总,我的原名叫傅菲菲。”女孩望着他扩散的瞳孔,俏皮地咯咯笑着,“希望您即使下了地狱,也能记住这个名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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