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眺

【马赵】理发

cp：马超X赵云

现代架空。写了一个枯燥的小片段。

冬日的夜晚来得太早。

约莫五点钟，黑色的云就莽莽撞撞地闯进天幕，洋洋洒洒挤占了大半天空。

赵云坐在自家理发店的旋转椅上，今天晚上只留他一人看店，父母去了镇上司马家新开的酒楼，说是有重要的饭局。

傍晚往往没什么生意，店里很安静，只有暖气管道发出聒噪的流水声，霹雳哐啷的像是筷子敲击碗口的声响。

他叹了口气，垂着脑袋百无聊赖地去撕旋转椅上斑驳的漆皮。

贴了胶带的玻璃门显得脏兮兮的，对面是一家卖烧饼的旧铺子，砖垒的小房子被敷衍地刷上白色的油漆，四四方方的烟囱里徐徐不断地冒着灰色的炊烟，像这座小镇高扬的旗帜一般。

门口卖水果的老太正和绣鞋垫的老板娘拉些家长里短的事儿，赵云听得有些不耐烦，索性跑去把大门掩实了，又折回屋子里打开了电视机。

彩电的亮光白炽炽的有些刺眼，赵云揉了揉眼睛，看了会儿综艺节目，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八点。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门口红蓝白相间的三色彩灯旋转时让人头晕眼花。赵云玩着手机，过了几秒之后听到了玻璃门被叩响的声音。

他循声抬起头，却一下子愣住了。理发店门口站着个高挑俊朗的男生，那个人他是认得的，是同班的马超，也是他最要好的朋友。

赵云踩着棉拖鞋走到门口，帮马超开门。房间里的灯泡有些不顶用了，悬在天花板上斑斑驳驳地闪烁着。

马超径直走了进来，把羽绒服熟络地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回过头专注地望着身后的赵云。

“是要理发吗？”赵云问道。

“嗯。”

“今天我爸妈不在，我帮你剪成吗？”赵云笑了笑，补充了一句，“我手艺不比他们差。”

“那你可得剪仔细点啊赵云，”马超扬着眼睛冲他笑，“先说好了，剪呲了我是不会给钱的。”

“放心吧。”

赵云拾了块粉色的毛巾，塞到马超的后领里，拍了拍他的肩。“先来洗洗头发吧。”

马超躺倒在硬邦邦的沙发椅上，脑袋悬空在一个水池子上。他的后脑被赵云温柔地捧在手心里，热度顺着少年的掌纹，一路爬到了他的头皮，弄得他心跳都慢了半拍。

莲蓬头释放出柔软的水柱，沿着他的发际线一路向下蔓延。赵云倾身，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徐徐开口道，

“水温还行吗？”

“挺好的。”

马超不敢注视那双流转的眼睛，只好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心虚地移开视线，望向了天花板上龟裂的墙纹。

在沉默的房间里，马超铿锵有力的心跳声显得格外突兀，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一瞬间喑哑失声。最终，是赵云打破了沉默的僵局。

“马超，你最近为什么没来学校？”

说这句话的时候，赵云正用瘦削的手指刮抚着马超的头皮，他在手心里挤了一些劣质的洗发水，水龙头的水哗啦啦地流进下水道里。

马超没回应他，赵云只好把泡沫揉在马超棕黄的头发上，指腹温柔地搅开缠在一起的发丝。

马超躺在沙发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布满白色泡沫的头发让他看上去像一个科学怪人。如果不是看到了他喉结上下鼓动的动作，赵云差点就认为马超已经死了。

过了良久，躺在沙发椅上的少年终于将眼睛定格在赵云的脸上，他的表情有些古怪，眼眶里盈满泪水，波光粼粼的。

“子龙，”马超启唇，用力将空气撺进鼻腔里。“我今天是来道别的。”

赵云怔在原地，没了声。

天花板挣扎的灯终于在这时候坏掉了，灯丝发出刺啦啦的声音，然后再也不亮了。

在燃断的灯丝下，只有聒噪的流水声。

赵云愣了好久才把水龙头关上，紧接着一言不发地在马超头发上裹了干燥的毛巾，扶着他的肩膀将他拉起来。

“你要去哪里。”

赵云望着黑暗中脏兮兮的镜子，里面的马超端坐在旋转椅上，脖子上挂着明黄色的围布像古代的囚具，上面的那颗脑袋露出颓唐的表情，只有低垂的眼睛嵌着忧伤。

赵云一袭黑衣站在马超的后面，样子诡异得像是将要斩杀罪犯的刽子手。

“谁知道呢，可能去北京，也有可能是天津…去哪里都好，反正我没办法待在这里了。”马超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努力屏住自己险些崩坏的表情。

房间很暗，马超低着头，五官看不真切。赵云用手指勾住剪刀柄，听着刀刃划过发丝发出的咔咔声。

马超终于抬起了头，这时的赵云才看清了他泪流满面的样子。

“我爹死了，上个礼拜。”

马超的声线颤抖着，他说话的速度很慢，好多字却都已经变了音。

剪刀闭合，发丝滑过马超的耳际掉在了黄灿灿的围布上。

赵云惊愕地望着他，眉眼中带着来不及敛住的悲伤。踌躇的手搭在了面前少年的脖子上，赵云低声开口道，“对不起…我不知道，请节哀，孟起。”

剪刀被放到桌子上，赵云拿起剃刀，开启开关的时候刀片在空气中发出嗡嗡的震荡声。

“我没法再上学了，”马超继续说着，“我妈身体不好，家里断了经济来源，只有我能挣钱，”

“不说这些了，我买了明天的火车票，”少年轻声笑了笑，眼睑上还残留着没来得及擦掉的泪痕。“我决定…明天去大城市打工了，所以赵云，拜托你给我剪一个大人的发型吧。”

“从今天开始，我得做一个大人了。”

棕黄的发丝纷纷垂在围布上，剃刀在缓慢地推动着，所到之处犹如被收粮车掳走的麦子。

赵云一次次扳正了马超低垂的头颅，用温柔的手轻轻拍去落在他衣领上的碎发。

“子龙，虽然我就要走了，可还是有些重要的事，想要拜托你。”

“你说。”赵云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我爹刚走，我马上也要到外地去，我妈一个人孤伶伶待在家里，我真担心她一时想不开…所以，要是我家里出了什么事，你一定要联系我，拜托了。”

赵云真诚地望着镜子里马超微红的眼睛，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还有马岱那孩子我也放心不下，我怕我一走，他又会被初中的臭小子欺负…”

“我会照顾好他的。”

马超宽慰地弯起了嘴角，这是他今天晚上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

马超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赵云手中的花剪子在黑暗中一点点钳短他的头发，发出沙沙的声音。

赵云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悲伤，他本就是话少的人，在这时候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了。

气氛有些压抑，马超只好扬起笑脸和他开玩笑，仿佛在安慰他一般。

“子龙，就算我去了外地，你这家伙也不能忘了我啊——记得给我发讯息，不然我回来是绝对饶不了你的。”

“其实能去大城市看看也挺好的，我长这么大，长城故宫什么的，都没去过呢…子龙应该也没去过吧。”

“要是我去了北京的话，就给你带糖葫芦和烤鸭回来，要是去了天津的话，就给你捎麻花。听说有的老北京人还喜欢喝那什么豆汁，我以前听我爹说那是比鱼腥草还恐怖的一种食物，哈哈。”

“还有你不能瞒着我啊，要是谈了漂亮的女朋友…要记得告诉我啊。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定还能见面的…你说对吧。”

赵云埋着头没有回应他，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越加往上滑移的剪刀，只是盯着盯着，眼泪就模糊了视线，眼前的一切景象全都被虚化了，包括马超那张强颜欢笑的脸。

他咔嚓咔嚓地剪着马超棕黄色的头发，动作如泄愤般越来越快。

等他再抬起头时，他才发现下手太重了。镜子里的马超头发很短，之前刺刺的头发愣是被剃成了木讷的小平头。

马超对着镜子噗嗤笑了出来，他转过头望着赵云，完全没有怪罪的意思。

“理好了，再去洗一下吧。”

赵云垂着头解开了马超脖子上的围布，他转过头，眼角湿得更厉害了。

马超再次躺在了沙发椅上，头枕在洗水池上，一如刚开始踏进理发店时那般。

赵云打开了莲蓬头，水量很小，冲在手心里尽数流走，什么都握不住。

当他将莲蓬头对准马超的头发时，马超却直直地抬起眼睛，毫不掩饰地望进了他的眼眸中。

“临走前，我想再问你一件事，赵云。”

赵云垂着眼睛看着他，半天也没说话。

“赵云，你喜欢我吗？”马超犹豫了一下，“我想知道你对我是什么感觉。”

莲蓬头被甩在了水池外，发出清脆的噪音。

赵云压抑已久的情绪在此刻崩溃。他深深地喘了口气，努力保持着往常谦和的表情。

在黑暗的天花板幕布间，赵云掩住了脸颊，像是在哭泣。

马超试探着拉了拉赵云洁白的袖口，他终于将手放了下来，留下了微微泛红的眼圈。

“你很想知道吗？”赵云轻声说着，他的声音穿梭在黑色房间里，让那句话显得更为寂寞。

马超点了点头，迎上的是赵云那张渐渐逼近的脸颊。他顽固地睁着眼睛，安静地看着赵云贴上了他的脸颊，并将嘴唇印在了他嘴唇的位置上。

这个吻意料之中，却又显得很突然。

莲蓬头还在哗啦啦地滴着水，把地面淋得湿哒哒的。他们用怪异的姿势拥抱着彼此的肩膀，最初的吻由平静变成了撕咬的状态。

牙齿顽劣地攻击着唇瓣，舌头在此时也交缠在一起。他们彼此交换着呼吸和情绪，过了好久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彼此，他们的脸都被眼泪弄得黏黏糊糊的，在干燥的房间里又红又痒。

莲蓬头被赵云拾了起来，他用袖子拭了拭眼角的泪，花了很长时间才在脸上整理出一个漂亮的笑容。

“我会等你的，”赵云哑着嗓子低声说，“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轰隆隆的吹风机在此刻被关掉，马超却坐在高高的椅子上不忍心离开。

镜子里的他顶着滑稽磕碜的新发型，而隔壁的足疗店里也恰逢事宜地发出了中年男人高亢的惨叫声。可是他和赵云却都没有笑场的意思，只是愣愣地呆坐在原地，像两尊蜡像。

时间在宁静的夜晚总会流逝得更快一些，他们相邻坐着，只觉得生命在慢慢流逝。

半晌，马超终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从口袋里掏了半天，抓出了一张破旧的十元人民币。

“子龙，今天辛苦你了。”

赵云迟迟没接那些钱，而是自顾自转过身去不看旁边的人。

“你收回去吧，”赵云低声说着。“不是说好了吗，剪呲了不用给钱。”

马超没有推辞，悻悻地将手收了回去。

“那…我回去了，”马超微微欠身，“子龙，多保重。”

马超转过身子，从衣架上笨拙地取下了来时的外套，仅仅这一个小时，他却像苍老了好几十岁。

他走到门口，深深地喘了口气，白色的雾从他的口腔中飘出来，湮没在深邃的夜里。

“再见了。”马超轻声道。

却在此时，他听到了赵云突如其来的声音，

“马孟起，一定不要忘了我啊。”赵云哽咽了，他的声音在寒风呼啸的夜里怎么也听不真切。

马超没有转过身，只是佝偻着身子，点了点头，凶狠的风吹进了他没有拉上拉链的羽绒服里，他一定很冷。

赵云站在黑洞般的房间里，目送着少年渐渐变小的影子。

屋外明明没有下雪，却白得刺眼。这或许就是冬天最真实的样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