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
浮尘拼凑的羽毛织成花嫁,
满地红卵绽放出玫瑰海洋;
花瓣淹没脚踝,锁链束好软腰。
谁泼的红酒倒映在玻璃地板上,顺着龟裂狭缝,像水蛭一样钻进她的脚掌。
狰狞的蜡烛在破败的祷告台上滴落出肮脏的血水,
琉璃彩窗讥讽她无人问津的婚礼现场。
这是哪儿找的教堂,神父早已落跑,信徒像一团破报纸一样被塞进炉火里烧得吱吱乱叫。
信奉的神啊早已被叛教的恶魔囚禁在铁笼里,
连丘比特的神箭都被折掉,扎进山羊流脓的眼球里了。
无人问津的捧花被践踏在龟裂纵横的地板上,
饱腹的水蛭在她的身体里横冲直撞,膨胀成嗜血的细胞。每刺痛她一次,她便一声狂笑。
“你愿意嫁给他吗?爱他、忠诚于他,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
思绪被这绕梁余音困住,她拖着被喋血的花瓣弄脏的尾纱,滞停在逼仄的花路中央热泪盈眶。
良久,才咧开嘴发出声响。
“我愿意。”
她轻轻答道。
而舞台上诡谲的誓词导语却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那声线由明亮变得沙哑,由温顺变得急躁,最终由娓娓道来变成撕心裂肺的质问。
“你愿意嫁给他吗?”
“你愿意嫁给他吗???”
“你愿意——嫁给他吗!”
“你愿意吗?!!”
“你愿意吗!!!!!”
“我愿意啊!”
她对着空荡荡的舞台发出一种类似鸟叫的嘶鸣,像个舌筋被挑断的哑巴那样呜咽了一会儿,浑身失力地跌坐在一池花海里。
沉重的头纱像一颗被刽子手剥下的头颅一样掉落在地上。
她顶着一颗没有表情的假头,颅顶却源源不断地钻出线虫状的白发。
草芥做的戒指把她的指节磨出密集的血点,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倒刺,却无法阻止那些爆破的血点突破毛细血管,争先恐后从指腹的漩涡中沥出来。
末了,她抬起了手,轻轻按止了红毯上卡带的录音机,
那些上了发条的“你愿意吗”才不甘心地停下。
乌鸦从漏顶的天花板上倒挂着欣赏她憔悴的愁容,利爪与朽木媾和发出上膛的擦音。
新娘拢了拢发,从凹陷的地上抬起一张涂得死白的脸。
——她的婚礼现场可真是热闹。
宾客席上坐满纸扎的男男女女,把风筝似的腰杆挺得笔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她读不懂那些笑容中的含义,只想怀着满腔憎恨朝那些不人不鬼的东西中央掷一个火把,痛痛快快地把虚伪的祝愿连同瘆人的承诺烧个精光。
实际上,她是有些生气的
——这世上没有哪位新娘,能够忍受一场半途不见新郎出席的婚礼现场。
从纸扎的婚鞋一次次刺痛她的脚踝开始,她就萌生了逃婚的想法。
这真是史上最荒唐的婚礼。
破败的彩窗倒映出她哭花的过夜妆,无人牵起的尾纱屡屡将她绊倒,
身体在偏执的束腰下被拗成分崩离析的艺术品。
而她的新郎,则不知在哪个孤僻角落冷眼旁观她遭遇的这一切,
直至现在,还躲着不肯出来。
“亲爱的,你是不爱我了吗,为什么要选择藏起来呢。”
女人悲戚地呢喃着,幽怨的头发像蜘蛛网一样盘踞在她干涸的眼窝上。
那一瞬间,她好像变成了一只吊线被扯得乱七八糟的木偶。
随着造物主指间的牵引,她用散架的手脚在舞台上呈现出古怪的舞姿。骨骼清冽地碰撞,发出一种惊悚的声响。
那舞蹈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裙摆下瓢泼出的血浆溅在褪色的死亡花瓣上,直到鞋跟踩过的舞台塌陷。
她瘸着腿,掉进一个荒谬的窟窿里。
窟洞里卧着一樽盖子被掀开的黑棺材,像口用来养鬼的废井似的,张着血盆大口笑盈盈地承接她的坠落。
她翻了个身,当目光姗姗来迟地捕捉到身边那具沉睡的尸体时,那张被泪水腐蚀的面孔刹那间艳丽如花。
指尖停歇于男尸眼睑下方的脆弱肌肤,她盯着那张过于平静的英俊脸庞,喜极而泣。
“亲爱的,你果然不舍得抛下我一个人啊。”
新娘温柔地呢喃着,血红色的长指甲刮擦过男人的鼻尖,搁浅在他铁青的唇上。
将淹没棺沿的婚纱裙摆扯进地狱,她放软身子,用戴着戒指的手去抚摸男人冰冷的胸膛和小腹。
最终,那只不怀好意的手一路向下,停留在爱人僵硬却无法再勃起的器㐅物上。
她滑稽地笑笑,尔后朝着爱人的方向挪了挪,像一轮死去的太阳那般,缓缓地,缓缓地,沉落在渐渐闭合的棺木里。
她像只幸福的癞蛤蟆,对着视野中愈来愈狭窄的天空痴愣地傻笑。
口袋装的风景渐渐幻化出她与男人相识以来的每次对视,和那些消融在金色年华里的可怜笑容。
腐臭的空气在逼仄的空间里酿出苦涩,身旁的尸体咯噔咯噔地发出震颤,像是骨头被绞肉机碾碎了一样。
她见状,便将华贵的婚纱裙摆慷慨地分了一半在男人身上。
“现在,不会冷了吧。”
她莞尔一笑,而那尸体好像真听懂了她的话一样,乖巧地枕在她漂亮的颈窝,不再发出蠢蠢欲动的声响。
“这样,我就放心了。”
铺天盖地的黑暗笼罩住新娘洁白的身体,她有些害羞地望了一眼身边异常安静的男人,笑盈盈地阖上了眼。
或许几年后,几十年后,会有人讲起她的故事,哀叹着一位艳丽的新娘是如何陪着一具尸体凋零在腐朽的黑匣子里。
只有她知道,这只黑匣子承载的是她毕生的欢乐与希望,
是她站在无人问津的礼堂中兑现的皎洁承诺,
是她活着的印迹和死去的墓志铭。
这里,是她的婚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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