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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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渔舟劈开沉默的浪底,桅杆剖裂太阳的心脏。

潮汐是一种盲眼的爬行动物,载着她窃窃私语的小船,曳起她纱尾般的金色渔网,

从滩涂一路至水中央,醉醺醺地滑行着,将碾碎的鱼饵和零落的希望全部泼洒进深海的粼光。

渔网沉坠的力量惊动了她。她迷瞪地睁开眼,动作笨拙地滚动起转轮,看钢索像跳舞的蛇一样一圈一圈地缠回她手上。

熹光在她龟裂的指甲上淌出一块漂亮的伤斑,镶着金边的海市蜃楼沉甸甸地压在她漂亮的头发上。

她扬起头,额上有一块蝴蝶状的雀斑,一张因暴晒而皴红的潦倒面孔像睡觉时被恶作剧的孩子用口红涂抹的一样。

她是个偏执的渔妇,热爱跋涉的海鸥,流浪的波涛;从破船上抛下结实密布的网,只要枕在云的倒影上睡它一觉,一醒来时,满载的惊喜便随着那只破网曳回船舱,闪闪发光。

密密麻麻的网眼里跳跃着丰盛的宝藏。身体瘪直的是多宝鱼,瘦长如围巾的是海鳗,水母和珊瑚曾缠抱在一起被她双双捕上来。

蚌肉里能拆出熠熠生辉的明珠,梭子蟹吐着泡泡,两只被绿藻缠绕的黑钳子冲着她忿忿不平地咔嚓咔嚓。

她不以为然地笑笑,视线扫过渔船上跳跃的鱼尾和一片狼藉的蟹虾,不知怎的,眉眼竟一时间黯下。

 

她是失落的。

今天的她,依然没能捞回遗失在海洋的宝藏。

太阳在海的怀抱里受潮,轮廓斑驳的热焰在海鸟的尾巴上点燃篝火。

天空悬在很高很远很不切实际的地方静静地审视着她疲惫的模样。

她躺在渔网旁,含着一嘴沙。被小心眼的梭子蟹夹着头发,石斑鱼合不起来的嘴唇冰冰凉凉的,不偏不倚地贴在她左侧的手臂上。

直到不远处传来嘹亮的号角声,她才坐起身,脑袋左右晃着把头上倔强的螃蟹发卡甩在地上。

号角声是从另一艘渔船上发出来的。她木然地瞪大眼睛,隔着狭长的一道海,一位年轻的女孩正泪流满面地望着她。

“妈妈。”

女孩颤巍巍地喊她。

翻涌的海浪声很大,海风咀嚼着女孩接下来的话,裹挟着那声带着哭腔的请求,吹进她的耳朵里。

 

——“妈妈,跟我回家吧。”

 

 

失去他的第93天,她依然没能在这迷宫般蜿蜒的海洋里找到他。

起初,她只会在海岸边踩着沙子哭喊丈夫的名字,海风汹涌时她会因受凉而大声咳嗽;

后来,她开始往海里扔杳无音讯的漂流瓶,没有落脚点的海鸥在头顶不怀好意地嘲笑她;

最后,她选择乘着丈夫生前最爱的那条船,在漫无边际的海上做一名流浪的海盗。

既然大海夺走了她的爱人,那么她也要以牙还牙地掳走那些被海洋疼爱的孩子。

无数次撒网收网的动作干净利落,牺牲的鱼虾像贡品一样成摞地瘫在船舱里,死不瞑目地看着她。

她蓬头垢面地哼着动人的无词歌,纯真的眼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位强盗会有的,而那手里牵着的网,则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漾起苦楚的希望。

 

她不明白。

这片海明明看上去没有传说中那样辽阔,她的小船明明已经奔走过这片海的每个角落,拥挤的渔网,明明是所有鱼虾都无法逃避的牢笼…

为什么,却偏偏没能打捞起丈夫在海底孤苦伶仃的白骨。

用腥臭的衣袖擦干辛酸眼泪,她背对女儿,将绝望的渔网再次掷回海的血盆大口。

女孩在她身后焦灼地催促着,干涸的海鱼在发霉的船板上享受着被太阳杀死的过程。粗制滥造的珍珠项链在她滚烫的肌肤上野蛮地叫嚷。

渔网再次变得沉甸甸的,于是她笨拙地滚动起转轮,看钢索像跳舞的蛇一样,一圈一圈地缠回她手上。

满载的渔网像爆破的礼花在她的渔船上绽放,黏糊糊的鱼鳞扑打在她身上,水母依然偎依着热恋的珊瑚,虾蟹依旧狼狈为奸地思考着该如何在临死前给她添堵。

而她丈夫的尸骨,依然没有出现在这琳琅满目的渔网里。

 

 

海风在憎恨她。所以每当她整装待发扬帆起航,就撞击她的桅杆,撕扯她的裙摆,弄乱她的头发。

海洋在憎恨她。所以她那肮脏又凌厉的面孔倒映在海面上时,变成了一堆意味不明的马赛克符号。

丈夫或许…也在怨她。失足坠海的前天晚上他们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吵了一架。她在屋子里生了一整天闷气,没等到丈夫笑脸相迎的床尾言和,等到的却是噩梦般的讣告。

她远眺着海天交接处变幻莫测的海岸线,那一瞬间,她的灵魂随着破碎的落日一齐坠入海洋。

“妈妈,你看,夕阳真美啊。”女儿在身后的呼唤打破了她的胡思乱想。

渔妇回过头,视线穿过满地狼藉的虾兵蟹将,望向女儿那双怜惜又温柔的眼睛。她在海上漂流的九十天里曾遇到过九次下雨,却没有一次看到过和女儿瞳孔中同样旖旎的彩虹。

女孩吃力地抱着沉重的渔网,瘦弱的胳膊伤痕累累,却依然笑盈盈地望着她,

“我不能让妈妈一个人在海上流浪,”女孩没有眨眼,泪水徘徊在眼眶,“所以,我要陪你找回爸爸,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那句话仿佛吸掉了她身体的所有力气。她怔在原地,浑身动弹不得,最终心一横将那满载的渔网撕了个大口儿,唾弃在无垠的大海里。

受惊的鱼群纷纷逃出这地狱般的是非之地。

海水被扑朔的鱼尾拍得哗啦作响,而她却爽朗地起跳,越过那一小截湛蓝的海洋,稳稳当当地落在女儿驾驶的小船上。

丈夫那艘无人驾驶的渔船在她身后渐行渐远。渔妇忍住没有往后看,粗粝的左手反罩在女儿娇小而温暖的手背上。

 

 

落日熔金,海阔云低。

她释然地深呼出一口气,眼角带泪却丝毫不掩饰皱纹中倔强的笑意,

“不找了,我们回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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